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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 薛燕平:“京味”只是外衣

作者: 发布日期:2018-12-28

老舍文学奖获得者

著名作家

认识薛燕平是从一部《铜壶》开始的,和她的文字甫一照面,就被她笔下那饿瘦了的胡同和“蔫头耷脑的风”所震动,接着读下去更是被她的语言带进了那一片短粗的“猪脖子”胡同里。薛燕平从小在北京胡同长大,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北京胡同、北京人都带着浓浓的人情味。也难怪胡同和风都自有人格,而书中的每一个人物就好像是早上起床在街角撞见的邻居,手里拎着油条豆浆,大着舌头问你:“吃了吗?”

她的“新京味小说”《琉璃》,更是一举获得了老舍文学奖。当问到她为什么会取名“琉璃”时,她笑着说故宫的黄琉璃是北京的象征,虽然琉璃代表贵族,但是她笔下的人却是市井中的小人物,所以也有人说她的这本书应该叫《琉璃瓦下》。这让人不禁联想起老舍先生未完成的杰作《正红旗下》。同是小人物的辛酸苦辣,却又各自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但是对于这种所谓“京味”,她始终认为那只是一种熟悉的表达方式,它是外衣而不是内核,真正打动人心的应该是“生活的实质”。到目前为止,她创作了9部长篇、两部散文集和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她的长篇也经历着一种蜕变:随着生活环境的转变,这种京味正在她的文字中淡化,北京生活将更多地展现出它的原貌。

对于采访,薛燕平也透着北京人特有的直接和爽朗,坦然分享她的创作经历和创作诚意。虽然北京城高速发展着,但是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慢创作,用光阴来酿一壶好酒。此次采访,也许能让读者闻闻酒香吧。

Q

薛老师,您的《琉璃》获得了老舍文学奖。有人说您这本书是“新京味小说”,那么您认为新京味小说应该具备哪几个特点?和传统京味小说有什么区别?

薛燕平:所谓“新旧京味”,恐怕应该是从时间上划分。新时期的文学,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的文学,以描写北京城区人民的生活为背景,语言上有北京方言特点的小说,都应算作“新京味”小说。新旧京味小说的不同,首先是语言的与时俱进性。各个时代都会有流行语,比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管“不礼貌地打量人”叫“犯照”,而现在这个说法不会有人再使用。再有,新旧京味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描写的人物,比如老舍笔下的小说,描写的多是北平的土著,他们的生活方式带有清朝满人的习惯,行为做派与1949年后的北京人不同。一九四九年北京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变化,很多外来人口进入到北京,他们的口音虽然带着各地的特点,但他们的后代却融入了北京的本土生活,为北京人文注入了新元素,京味文学里面自然有了别样的韵味。我父母就是在北京刚解放的时候,从山西洪洞县来到北京的。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虽然一口京片子,但论祖籍却是山西人。而我生活的那个胡同,这样的居民不在少数,与北京旧有的生活方式交融、互相影响,慢慢地,形成了新北京的人文环境。

Q

您花费了7年的时间来写作《琉璃》,这其中经历了什么?或者说您觉得七年磨一剑,最费功夫的地方在哪儿?

薛燕平:我有意写一本关于北京生活的小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住在北京东城区(不是合并后的东城区)的一所四合院里,天天一睁眼便听见胡同里小商贩边走边扯着嗓子喊出的叫卖声。有老辈人就说:“这喊得像什么,杀猪似的,哪像以前……”我却从中悟到了生活的悄然改变。我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北京胡同里那种潮湿和懒散,一条胡同里,从头到尾住的人家,每家的底细都不是秘密,谁家多了一个人、谁家少了一把笤帚恨不能都清清楚楚。这种独特的人文环境,让我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但小说刚刚开了头,我母亲就去世了,丧母之痛让我感到生命的无常,持续不散的悲痛让我无法继续写作。我只得天天在胡同里转悠,以此排解心里的忧伤。这时,一位文学老前辈劝我进鲁迅文学院,正好那时鲁院高级文学研讨班第三期即将开班,我便进入鲁院学习。在鲁迅文学院里,我结识了很多作家朋友,也让我的生活视野大开。半年后从鲁院结业,我便继续《琉璃》的写作。

Q

您是一直着力于京味小说的创作呢,还是在您创作生涯中有一个转折点?

薛燕平:我并非一开始写作便钟情于所谓“京味”小说。像一般女性写作者一样,我一开始的写作带有强烈的女性写作气息。我喜欢从女性的独特视角,用一种非常“文艺”的方式去写作。真正转变为写“京味”小说,应该是从《琉璃》开始的。这种略带“京味”的语言叙述方式让我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写作体验。其实,“京味”这个概念是很偏执的一种说法,作家们选择自己容易驾驭的语言方式表述,最终目的都是要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过度纠结于他们的语言表述,是不太明智的。《琉璃》之后,我写了同样反映北京城区生活的小说《铜壶》,接着写了《作茧》。尤其是《作茧》,京味显得淡了,但依旧是北京生活、北京人的情绪。所以京味与否,对于小说本身而言并非重要,关键是要写出人们生活的实态,否则,这味那味的只是个噱头而已。

Q

您觉得性别对于创作有影响吗?

薛燕平:性别对于创作有一些影响,但真正的大作家,性别的差异在文学中的显现并不明显。他或她关注的东西和视角虽不尽相同(这恐怕就是他们的些微不同之处),但精神境界却基本一致。而读者读过他们的作品,掩卷而叹的时候,偶然得知某作者为男、为女时,都会惊讶,因为读者在享受精神盛宴的时候,早把创作者的性别忘到一边去了。

Q

您觉得地域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影响体现在哪儿?

薛燕平:地域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影响之处在于小说的细节,地方的民俗、饮食等都会体现在作者的笔下。但地域文化对于文学来说,只能是一件不同色彩的外衣,对于作者想要表述的思想而言无任何局限。

Q

薛老师,您怎么看待网络文学?您认为网络文学的未来在哪儿?

薛燕平:自从网络出现,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无异于孙悟空横空出世,意义非凡。

网络小说的出现为文学带来了生机。网络小说因为不受出版社的约束,从一开始就为那些怀揣文学梦想的人打开了文学的自由大门。有的网络文学确实给阅读者带来强烈的刺激,表现出空前的想象力和文字挥洒空间。我认为网络文学对于新媒体的贡献以及对于文学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至于网络文学的未来,我认为可能会更多、更全面地与影视联姻,与相应媒体一起打造出优秀的影视作品。而其中一些写手,随着岁月的推移,写作也会慢下来吧。

Q

请问您怎么看待近几年的IP热现象?

薛燕平:IP是英文“知识产权”的缩写,近几年这个词在网络文学领域是个大热门。2015年大热的《花千骨》《琅琊榜》《何以笙箫默》,都改编自热门的网络小说。由于互联网的介入,这些网络小说从文学拓展到影视、游戏以及各类相关产品,同时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益。这之后,IP市场大火,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经营的不理性。很多IP的价值被投资者们主观夸大,导致IP市场的混乱。个人认为,IP初始阶段确实为文化领域,特别是文学、影视以及相关行业带来了生机,但缺乏市场的管理跟进,也缺乏相关政策的出台,导致局面混乱,让IP顿时成了一个有些滑稽的流行语。我希望IP热能转化成理性的市场经营,促进文化的发展。

Q

您觉得当代作家中,哪些能称为京味作家的代表?

薛燕平:我认为当代作家中像邓友梅、刘绍堂、苏叔阳,再后来的新京味小说家比如王朔、叶广芩等,都是很有品质的京味小说家。其实“京味”这个概念很狭义,似乎只注重了小说语言上的北京味道,应该把这种东西丢到一旁,作者想要表现的生活内涵才是文学的真谛。

【名家荐书】

《金蔷薇》

我要给《图书馆报》读者推荐的第一本书是苏联作家帕乌托夫斯基的一部小说《金蔷薇》。我注意了一下,几乎所有上点年岁的、喜欢文学的人都会记得这部小说。我之所以推荐这本书,是因为我阅读它的时候年纪很轻,《金蔷薇》几乎是我阅读的第一本文学书,里边的爱情故事真是让我感动。很多年过去了,它所讲的故事依旧珍藏在我的心里,这恐怕就是文学的力量。

《人间草木》

我推荐的第二部书是我国著名作家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我喜欢汪曾祺的小说,尤其是他那炉火纯青的语言,他的《受戒》是短篇小说的经典。这本《人间草木》是一本随笔集,记述了很多植物的故事,让我感到天地间的联系有时候是通过植物来完成的。文章都不长,但很值得咀嚼回味。

《宁静海》

我推荐的第三本书,是匈牙利作家巴尔提斯·阿蒂拉的小说《宁静海》。因为近几年来我一直居住在匈牙利,布达佩斯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我开始阅读匈牙利的小说,感到一种文学的震撼,小说中那种直击人内心的力量每每让我感动。这本《宁静海》被一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德国作家盛赞:“比我的《钢琴教师》好。”小说写了人性最深处的幽暗,是一部关于母子关系的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