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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中:大学图书馆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作者: 发布日期:2018-09-06

引言

2014年11月7日《新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以“大学图书馆何必竞奢华”的评论文章,批评一些大学图书馆建得像五星级宾馆一样。它引发我们思考,大学图书馆是什么?是自修室吗?前段时间看到山东大学图书馆安装了排位机,自动分配学生自习,深受学生的欢迎。是藏书楼吗?熊丙奇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文章,说大学图书馆评估的时候强调“生均100册纸质图书”,某高校即使有300万册电子书,也还是要完成200万册纸质图书的指标,所以只得到处拼凑。这一切不得不让我们深刻反思“大学图书馆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本文试以时间为主线,探讨一下大学图书馆在大学以及社会中的地位问题。

大学图书馆的昨天——以藏书为中心的时代

大学图书馆最早是由一些人的捐赠起步的,然后慢慢形成了一个体系。那时,大学学术思想的延续主要是靠图书馆的藏书。以哈佛大学图书馆为例,其是美国最早的大学图书馆之一,是由1638年约翰·哈佛牧师赠送的380册书和小笔款项起步的。那时大学图书馆的功能非常简单,主要就是收藏功能和利用功能,其物理形态就是图书馆建筑、书库、阅览室和研究小间。由于它与学校师生的关联度最大,所以它往往设置于大学的中心位置。因此19世纪末哈佛大学校长查尔斯·威 廉·艾略特(Charles William Eliot)有一句名言,“图书馆是大学的心脏”(The Library is the Heart of the University)。

耶鲁大学著名英国文学教授廷克(Chauncey Brewster Tinker)1924年在给毕业生的一次演讲中说,大学有三大标志性要素:学生、教师和藏书,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藏书。为此,安德鲁·基奥馆长在耶鲁大学新建的斯特林纪念图书馆开馆的时候,担心过于豪华的建筑喧宾夺主,专门让人在入口处写下一行字,This is not the Yale Library.That is inside(这不是耶鲁图书馆,图书馆在里面)。

一直到20世纪末互联网出现为止,图书一直是图书馆的主要收藏,流通(circulation)这个词汇是图书馆工作的核心内容之一,如果我们把大学 看做是一个生命体,图书馆是心脏,图书是知识的主要载体,图书馆通过图书借阅,向生命体的各个部位输送新鲜的养分。因此,图书流通激活了大学生命体的新陈代谢。

对大学图书馆而言,管理藏书是重要的使命之一。为了支撑教育与研究,就要收集新的资料并保存起来供未来利用。所以,空间问题一直是图书馆最大的挑战。 应对藏书增多的解决方案是兴建新的馆舍。而当单个图书馆无法应对无限膨胀的馆藏时,大学之间就会联合起来,建设联合书库。以前强调将副本送到联合书库,各大学仍保留自己的藏书,但在高度数字化以及联合书库无法满足无限膨胀的藏书需求时,各大学不得不重新思考藏书储存的方式。现在欧美流行一种新的模式,即纸质书分藏(Shared Print)的方式,大学之间签署共同管理协议,原则上不再收藏副本,只保留一本。于是“Shared Print Repository”、“Shared Print Archiving”、“Collective Collection”等分工收藏的形式应运而生。[5]

大学图书馆的今天——向数字化和合作交流转型

首先通过有关数据来观察一下大学图书馆的运行现状。

美国伊萨卡战略与研究部(Ithaka S+R)在2010年和2014年发布了两次有关大学教师对图书馆认知度的调查。2010年发布的调查表明:图书馆的门户功能有弱化趋势,如科学家中只有10%通过图书馆开始他们的研究,而人文科学家中,这一比例达到30%。图书馆有三项基本功能:门户、购买和收藏。根据伊萨卡战略与研究部2003年、 2006年和2009年的三次调查,大学教师对三项功能的认知度如下:大学图书馆的门户功能有所下降,从2003年的70%下降到2009年的58%;购 买功能稳步提升,从2003年的81%上升到2009年的90%;馆藏功能则基本保持在70%。[6]就是说教师对图书馆门户的依赖度有降低的趋势,而要求图书馆购买自己需要的教学研究资源的需求上升,同时仍希望图书馆保持原有的馆藏功能。

此外,伊萨卡战略与研究部对2013年大学图书馆进行的调查表明,大学图书馆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从重视本地纸质藏书向数字化未来转变。根据对授予学士学位、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大学的调查,针对“本地纸质书馆藏建设的重要性比五年前降低”的提问,表示强烈支持的都在60%以上,其中可授予博士学位的大学最高,依次为可授予硕士和学士学位的大学。可见,大学的研究层次越高对数字资源的依赖度也越高。[7]

伊萨卡战略与研究部要求大学图书馆管理者对图书馆的六项基本功能进行排序。2013年的排列顺序为信息素养、教学、购买、收藏、门户、研究。而 2010年的排列顺序为信息素养、教学、研究、购买、收藏和门户。[7]该对比表明,唯有信息素养功能的期待值2013年超过2010年,其他五项功能的期待值2013年都小于2010年,说明信息素养功能在大学图书馆的重要性有所提高,而对支撑大学研究的期待有所降低。

有些大学还与伊萨卡研究开展对比调研,如新西兰的奥塔哥大学2011年发布了一项调查表明,图书馆的门户功能、教学功能和研究功能都很重要,但购买和馆藏更为重要。在上述五项功能中,该大学师生对图书馆未来门户功能的期待最低,也就是说他们更信赖外部网络的检索工具如Google Scholar等。但是该调查报告提出了三点建议:一要积极支持奥塔哥大学研究群体,尤其是重视学术出版和移动技术等非传统图书馆领域;二是拥抱新兴信息 管理挑战,在数据管理等领域提供适当支持;三是将学术信息环境的研究作为日常图书馆业务的一个部分,并努力与国际和本地研究者的实践和要求同步。[8]

大学图书馆是大学的动力之源。昨天,这一动力之源是作为图书馆核心的藏书体系,图书馆以藏书为主体,一切活动围绕图书展开。“图书馆以资源为中心,学生借了他们所需要的图书或视频以后,就回去完成各自的作业了”。[9]图书馆设置书库和阅览室既是为容纳藏书,又是为满足读者个体阅读和个体研究的需要。

今天,当纸质馆藏被数字馆藏大量取代以后,是否意味着现代图书馆不需要实体空间了呢?20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加州地区发生了两次大地震。那时加州州立大学正在计划新建蒙特利湾分校,有人建议不要再建传统意义的图书馆了,所以蒙特利湾分校开设了一个没有藏书的虚拟图书馆。当时很多人都相信,物理形态的图书馆马上就要消亡了。但2008年,该校1万多平方米的新馆建成开放。当时它的主页上出现了“作为场所的图书馆”的大幅标语。

虽然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质疑实体图书馆的重要性了,但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图书馆呢?随着学术生产与流通方式的转变、书刊资料价格连年上涨、商业出版机构由于大量学术资源版权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对出版物价格垄断的现象日益严重,以及由于长期以来大学与社会经济发展脱节严重,大学图书馆的地位有日益弱化的趋势,人们为大学及其图书馆不再具有学术中心的优势而忧心忡忡。由此,开放获取运动在世纪之交应运而生。开放获取运动的直接结果是机构库的兴起,于是,图书馆与机构库以两条线分别发展起来。图书馆关注的是藏书,而机构库关注的是流动的知识,只有那些走在前沿的大学图书馆将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开放获取运动不 仅推动了信息的开放和共享,而且有力地推动了图书馆管理与服务的转型,并催生了信息共享空间的发展。

阅览室为主体的图书馆结构已不适应互联网时代的发展了。在信息共享空间的引领下,全球出现了图书馆空间再造的热潮。1992年在美国爱荷华大学出现了 第一个信息共享空间,它把图书馆看成是一个交流空间,将电脑室、视听室和阅览室的功能结合在一起,于是各种形式的信息共享空间很快像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反复,如2005年7月,美国德州大学把9万本藏书搬出图书馆改建成24小时开放的信息共享空间的时候,引起很大的反响。[10]但今天在美国、在中国、在全世界信息共享空间已经相当普及,而且有了进一步的延伸和拓展。如学习空间、创客空间、联合办公空间等。

以前藏书空间的扩大意味着读者空间的缩小,而现在正相反。[11]大学图书馆正在出现新的转型机遇,如过去需要安静的阅览室,现在需要安静空间的同时,还要创造讨论和交流的空间;过去要求更多的书开架阅览,现在要腾出空间,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过去小组讨论设施很有限,现在要设置更多的小组讨论室; 过去要求保持系科的资料室,现在很多大学图书馆关闭了小型资料室,而将藏书充实到总馆或规模较大的图书馆里。

英国卫报于2013年报道了全球十个大学图书馆,纽约大学图书馆蒙代尔(Carol Mandel)馆长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大学图书馆可以提供的最重要的服务之一是设计优良的空间。”同时她认为,“当前最大的挑战是如何确保对数字信息的 持续获取”。[12]对图书馆而言,空间再造源于藏书的变化,而对整个大学而言,是源于大学学术生态的变化和第三使命(除了教学与研究之外,与社会和经济的合作)的兴起。大学在推动科学数据开放、合作和共享的同时,吸引了大量企业向大学园区靠拢,形成大学技术(technopole),如斯坦福大学、剑桥大学周边已形成了强大的与大学合作的企业群体。如今以大学为中心的区域创新集群正引领全球经济走出困境。大学图书馆通过其场所的功能,扮演合作研究和跨学 科交流的重要角色。

另外,随着当前大学MOOC教学方式兴起,给图书馆带来新挑战。大学图书馆需更加关注和用创新的方式支持MOOC教学和研究。

今天,从纸质馆藏到数字馆藏,从个体研究到合作研究,大学图书馆的功能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大学要保持健康发展,就要激发创新活力,而大学图书馆是激发创新活力的重要平台。大学的动力之源过去是藏书,现在是知识,过去靠图书的流通,现在靠知识的交流,过去阅览室是为了满足个体阅读和研究,现在信息共享空间是为集体学习与合作设置的。所以以藏书为核心的传统图书馆已经逐渐被以知识为核心的现代图书馆所取代。实践证明,作为场所的大学图书馆在校园中的地位是独特而无可替代的,没有哪一个建筑能像图书馆更具象征性或物理性地代表一个机构的学术心脏。[12]

大学图书馆的明天——走向以知识为中心的时代

大学图书馆正处于发展的新起点上。大学的未来图书馆将是什么模样,取决于今天的转型和这一代图书馆人的努力。未来的大学图书馆依然是大学的心脏,而激活大学动力之源不再仅靠图书,而是靠包含图书、数据、图表等在内的知识,大学图书馆要设立的是激活知识交流的创造型空间。

2014年8月国际图联里昂年会上发布了一份《图书馆地平线报告》(The NMC Horizon Report:2014 Library Edition),[13]提出了未来五年技术对大学图书馆的影响。新媒体联盟(New Media Consortium,NMC)自2004年以来每年推出《地平线报告》,提出高等教育领域未来1-5年中可能会被广泛应用,并对教育发展起到重要影响作 用的技术。2014年度的报告,主要是针对大学图书。报告分近期(1-2年)、中期(3-5年)和长期(5年以上)三段时期。提出六个关键趋势:

(1)聚焦研究型出版品数据管理(近期);

(2)移动内容与传递的优先分级(近期);

(3)学术记录不断变化的性质(中期);

(4)增加研究内容的可及性(中期);

(5)技术、标准与基础设施持续不断的进步(长期);

(6)新形式的跨学科研究的兴起(长期)。

提出了六个显著的挑战,分成可解决的、困难的和棘手的三个部分:

(1)学术与研究型图书馆服务嵌入于课程中(可解决的挑战);

(2)重新思考图书馆员的角色与技能(可解决的挑战);

(3)收集和保存研究数据的数字化产出并纳入馆藏(困难的挑战);

(4)发现系统的择优竞争(困难的挑战);

(5)支持积极变革的需求(严峻的挑战);

(6)持续推进整合、互操作与协作的项目(严峻的挑战)。

此外,还有六个对学术与研究图书馆的重大科技发展,分成1-2年、2-3年和4-5年三部分:(1)电子出版(1-2年);(2)移动应用(1-2年);(3)文献计量学与引文技术(2-3年);(4)开放内容(2-3年);(5)物联网(4-5年);(6)语义网与关联数据(4-5年)。今天的转型将为未来发展奠定基础。国际上一些大学图书馆的转型实践已经为我们描绘出了未来大学图书馆的形象。最近有一项调查很说明问题,特诺比尔(Carol Tenopir)对美国100家以上的大学图书馆访调发现,已有近20%的大学开展了数据管理服务,在最近两年内将有40%的大学开始对科研人员的数据进行保存管理。美国一些大学图书馆不仅有系统网络中心,而且有数字人文中心、数据管理中心,并设立了数据管理岗位,如在伊利诺伊州立大学有数据馆员(data librarian)岗位,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有数据管理服务馆员(data managementservices librarian)岗位,虽然名称不同,但它反映出图书馆工作岗位性质的变化,图书馆的数字化业务正在走向深入,从系统管理深入到了内容挖掘与服务。

国外一些研究型图书馆已经建立数据中心(Data Center)。而国内这一工作是由大学或者研究机构层面在做,图书馆参与的很少。为什么要建数据中心呢?这与学术出版转型有关。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以文字为主体的纸质型出版是学术出版的主流,而今日数字出版为学术成果的展示提供了创新的途径。如今图表、数据以及各种形式的学术成果将代替单一的传统图书形态,以DOI(数字对象标识符)为例,全球两家最大的DOI发布机构CrossRef与DataCite已经发布了7500万个DOI。2014年11月 10日两家机构在英国牛津呼吁更加积极地推进数字资源的揭示与共享,并承诺为研究者提供无缝查询所有研究机构的数字资源,并使数据成为学术记录中一流的、可辨识、可参考的和可引用的元素。[14]由此可见,数字资源已经成为不可缺少的学术资源,以纸质图书为主体的时代即将过去,图书馆必须与时俱进,不断适应新时代转型与发展的需要。

结论

在未来,大学图书馆将成为知识出版和交流的中心、技术创新与文化的中心、知识资源的中心。到了那个时候,流通依然是确保大学生命体更加顺畅的方式,但这种流通不仅发生在大学内部,而且与外部社会紧密关联。大学图书馆将成为知识连接器,将大学与区域、与世界连接起来,将昨天、今天和明天连接起来。